Ⅰ. 引言
复合词(compounds)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语素构成。从跨语言的事实上看, 几乎所有词性的语 素都可以构成复合词, 复合词的词性也没有太大限制。例如, 汉语复合词的结构至少有如下几种 (仅以双音节为例)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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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 + N > N (如“衣柜”);V + V > V (如“跳跃”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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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 + V > N (如“地震”);V + N > N (如“砍刀”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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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 + V > V (如“林立”);V + N > V (如“联手”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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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 + N > N (如“红包”);N + A > N (如“口红”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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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 + N > A (如“热心”);N + A > A (如“笔直”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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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 + V > V (如“饱读”);Adv + V > V (如“互动”)
汉语复合词的形式结构同时兼有词法和句法的语序, 如主谓关系可以是SV, 也可以是VS;述 宾关系可以是VO, 也可以是OV。动名复合动词(Noun Incorporation, 下文简称NI复合词), 它是由 名词性语素N和动词性语素V复合而成的动词, 即“N + V > V”和“V + N > V”。其中, N和V都是 单音节, 构成双音节动词性复合词1)。
汉语NI复合词根据其动词性和名词性成分的相对位置和二者间的语法关系, 可分为两大类: “N+V”的状中式和“V+N”的动宾式:
1. 动宾式NI复合词
在这类词中, N与V之间的语义关系呈现出多样性:虽然N占据的是V后的宾语位置, 但它既 可以是与V动作或行为直接相关的受事, 也可以是与V动作或行为间接相关的工具、材料、方 式、处所、原因、时间等。而且同一个复合词也可能包含多种语义解读, 如“晕车”“晕船”中的 “车”和“船”既可以解读为“晕”的原因, 也可以解读为“晕”的地点。总之, N可以是任何与V所表达 的动作或行为相关的语义成分。(周光磊, 程工:2018)
宾语N一般被分为三大类:受事宾语、施事宾语、关系宾语, 其中关系宾语还可以具体分为 若干小类, 如原因宾语、工具宾语、处所宾语、时间宾语等2)。邢福义(1991)把上述宾语归为两 大类3):常规宾语和代体宾语。常规宾语表示动作的对象或目标, 如“吃饭/菜/糖”;代体宾语是 带入常规宾语位置的非常规宾语, 表示跟动词和常规宾语都有联系的事物, 如“吃食堂/大碗”。
动宾式NI复合词按其宾语的语义角色分类汇总如下:
2. 状中式4)NI复合词
在这类词中, 状语N也可以承担多种语义角色, 可以表示V动作的原因、工具、时间、处所等 等。如:
总之, 汉语中的动名复合动词NI非常丰富, 主要有动宾式和状中式两大类, 其两大成分N和V 在论元关系上呈现出多样性:只要N承担与V动作相关的论元角色, 就有可能组成NI。
Ⅱ. 汉语NI复合词在类型学上的功能和分类
Mithun(1984)基于世界上百余种语言, 对NI复合词进行了考察, 根据其句法篇章功能将NI复合 词分为四大类:词的复合(lexical compounding)、格的变迁(the manipulation of case)、篇章结构 的变迁(the manipulation of discourse structure)、具有指别义的NI(classificatory Noun Incorporation)。Mithun的分类获得了广泛关注, 不少语言学家根据该分类重新审视NI的普遍共 性, 并在世界上各种语言中找到了相关例证。以下我们将基于前人对汉语复合词的研究成果, 考 察其类型上的功能和分布。
1.Ⅰ类功能:“词的复合”(lexical compounding)
NI复合词是由动词性成分V和名词性成分N复合而成的新的动词。在语义上, 新动词所表达 的动作行为受到N所表示的概念范畴的限制或修饰。例如“晕船”和“晕”语义不同, “船”限定了 “晕”的地点或原因;“午睡”和“睡”语义不同, “午”说明了“睡”发生的时间段。
在配价上, 动宾式NI中的N占据了V的宾语位置, 不管N和V之间存在何种论元关系, 它们构成 的新动词的配价都会受到影响。如果V是及物性的, 那么通常情况下新动词就不能再自由地带宾 语了5)。与之情况相反, 状中式NI中的N修饰V, 在句法上作状语, 不会影响V的配价。
及物动词+受事宾语, 如:吃醋、缺德、开幕, 洗脑 | |
汉语Ⅰ类 | 及物动词+施事宾语, 如:动心、垮台、变质、解体 |
动宾式NI: | 及物动词+关系宾语, 如:养伤、哭穷;扎针、干杯;冲喜、托梦;卧床、接站 |
不及物动词+关系宾语, 如:出阁、走穴、晕船, 起夜 | |
汉语Ⅰ类 | 状语成分+及物动词, 如:鲸吞、狐疑、面授, 舌战、肩负 |
状中式NI: | 状语成分+不及物动词, 如:穿梭、林立、内讧、食疗、云集、盆浴 |
2. Ⅱ类功能:“格的变迁”(the manipulation of case)
Ⅰ类NI复合词的配价发生了改变, 不能再自由地带宾语。Ⅱ类NI复合词则会因配价的改变而 发生“格的变迁”。不过Ⅱ类NI复合词只限于动宾式, 状中式不具有该功能。
1) 向宾格位置的变迁
有些动宾式NI复合词中的V虽然被N占据了后面的宾语位置, 却仍可以带宾语, 在结构上表现 为“VN + O”:与动宾式NI复合词相关的一些语义成分从状语或补语位置“提升”到了宾语位置, 作整个NI复合词的宾语。由此, 动宾式NI复合词中的N并没有影响新动词的及物性, 新动词后面 的宾语位置还可以由其它成分占据——Ⅱ类NI复合词改变了原有的论元结构, 造成了“格的变 迁”。
从音节上看, Ⅱ类NI复合词所带的宾语成分在音节上是有要求的, 一般是两个或多个音节。 根据它们和动宾式NI复合词的语义关系, 可分为以下几类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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表施事:注册(公司)、出台(新政)、竣工(十大工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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表对象:注意(卫生)、致电(总统)、有益(健康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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表处所:扎根(农村)、取道(天津)、发兵(俄国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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表目的/原因:造福(人类)、献身(科学)、效力(AC米兰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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表时间:放眼(未来)、圆梦(2019)
能出现在Ⅱ类NI后的宾语大多表处所或对象, 这两类占了所有宾语总数的一半以上(刘云&李 晋霞:1998, 邱莉芹:2000, 王艳频:2008)。
不难理解, N虽然和V在句法上构成了动宾关系, 但N在语义上的无定性使其无法再强调句末 焦点、突出主要信息, 这就使得O的出现成为可能。不少学者还认为, 动宾式动词的扩展程度与 其能否带宾语有一定的关系:不能扩展的动宾式动词都能带宾语;有限扩展6)的动宾式动词一 般可以带宾语;而无限扩展的动宾式动词则大多不带宾语, 只有少数能带。而且, 能带宾语的词 义大都比较凝固, 一般不是构词语素的简单意义组合。总之, 动宾式NI复合词的词化程度越高, 带宾语的可能性就越大(高更生:1998)。
2) 向主格位置的变迁
Ⅱ类NI不仅可以将其它位置上的成分“提升”为宾语, 还可能“提升”为主语。这种情况在汉语 中并不少见, 大多被认为来自“领主属宾结构”。“领主属宾结构”即句子主语位置的名词性成分和 宾语位置的名词性成分之间存在着比较稳定的领属关系(主语是“领有”方;宾语是“隶属”方), 且 谓语动词和主语没有直接的语义关系(郭继懋:1990)。例如:
在领主属宾结构“寡人失望”中, 领有方“寡人”的句法地位为主语7)(黄正德 2007, 孙志农2016), 隶属方“望”为宾语。整个句义突显的是隶属方“望”的状态变化对领有方“寡人”造成的影响。领 主属宾结构中的动词几乎都是表达状态变化的动词, 主要为非宾格动词, 例句中为“失”。
由于领主属宾结构中的动词大多是非宾格动词, 其唯一论元在深层结构上处于宾语位置, 所 以领有方和隶属方都本该作宾语, 例如:
当动词和隶属方被认作同一句法层次的动宾短语、并在汉语韵律的影响下语法化为动宾式NI 复合词后, 领有方被提升到了主语位置。这类复合词在汉语中比较常见, 除“失望”外, 还有“丧 生、寄语、扬名、钟情、失踪”等。(杨作玲2018)
值得一提的是, 这类NI复合词中的N大多是身体或身体的某一部位。如“动身、栖身、葬身、 献身、脱身、露面、出血、断肠、关心、担心、伤心、变色”等等。从跨语言事实上看, 由“动词 +身体(部位)”构成、且有“提升”主格功能的Ⅱ类NI并非汉语特有的现象, 在美洲土著语言Yucatec Mayan(属玛雅语Mayan), Blackfoot(属阿尔冈昆语Algoquian)等语言中都有类似结构。
3. III类功能:“篇章结构的变迁”(the manipulation of discourse structure)
Ⅲ类NI大多出现在复综语中, 这些语言的句子成分按其在篇章中的重要性排列:新信息或重 要的信息通常出现在句首。这些焦点成分或“前景”成分可以是名词性、动词性、或副词性的。 Ⅲ类NI中的名词性成分N用来使篇章中已知信息或附加信息“背景化”。
汉语中, 在没有上下文和语境干扰的情况下, 一句话的信息重点通常在陈述部分或谓语部 分。如果谓语动词带有宾语, 该宾语就成为信息焦点。也就是说, 汉语的“常规焦点”通常落在句 尾。不过, 当宾语是人称代词或表示类名的单音节词时, 一般就不能充当信息焦点, 此时焦点则 分别落在人称代词前面的谓词或“谓语+宾语”这个整体结构上。
汉语动宾式NI中的N是V的宾语, 大多具有离合性8)。当动宾式NI不扩展时, N在词中是无定 成分, 不能用来确指某一对象, 而且几乎都是单音节, 所以无法充当信息焦点。因此, 如果N的 “非焦点”功能可以与篇章中前面已出现、且需要“背景化”的信息相呼应, 就具有Ⅲ类复合词的特 征, 然而汉语中并没有形成这种固定的呼应用法。当动宾式复合词扩展时, N可以为句子的焦点, 失去了“背景化”功能。所以, 汉语中的动宾式NI无论扩展与否, 都不具备Ⅲ类NI的功能。同理, 状中式NI中的名词性语素N虽然是“非焦点”, 却也没有“背景化”前文焦点信息的功能, 所以也不 是Ⅲ类NI。
4. Ⅳ类功能:“具有指别义的NI”(classificatory Noun Incorporation)
Ⅳ类NI复合词常有外部名词(短语)对其进行补充说明, 这些名词(短语)和NI复合词中具有无定 语义特征的N相呼应, 对其数量、特征、类别、性质等进行解释。这类NI在汉语中也不少, 根据 其外部名词(短语)的语义特征, 主要分为如下几类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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数量:报价(三千)、汇款(两万)、超额(百分之五)、排名(第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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处所:入籍(天津)、登陆(诺曼底)、落户(上海)、迁都(重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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专有名称:取名(张三)、更名(李四)、从师(侯宝林)、变身(蝙蝠侠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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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它:挂职(市长)、卫冕(冠军)、发誓(戒烟)、动员(群众)、从事(这项工作)
Ⅲ. NI复合词的普遍演变路径及汉语的构词特点
除区分NI复合词的四种类型外, Mithun(1987)还提出了这四类NI复合词的蕴含层级和演变路 径, 即:
Ⅳ类功能 > III类功能 > Ⅱ类功能 > Ⅰ类功能
从蕴涵关系上看, 该层级认为:一种语言中的NI复合词如果具备左侧类型, 且该类型能产, 那么 也通常具备其右侧类型。例如, 一种语言中的NI复合词“具有指别义”(Ⅳ类功能), 那么它通常会同 时具备其他三类功能, 即“篇章结构的变迁”(III类)、“格的变迁”:(Ⅱ类), 以及“词的复合”(Ⅰ类)。
从演变路径上看, 这四类功能的发展路径(即从功能Ⅰ发展出功能Ⅱ, 再依次发展出功能 III和 Ⅳ)在汉语中也能找到印证, 以下我们将基于史料9)和前人成果, 考察NI复合词的历时演化轨迹:
1. 上古汉语10)中的NI复合词
汉语复合词以双音节为主, 自先秦渐兴, 至两汉骤增。词汇的双音节化为句法构词创造了条 件:恰好构成双音节的句法结构随双音化进程也慢慢固化成词(何元建2005)。从上古开始, 汉语 复合词就兼有词法和句法两种语序, 两类语序正好相反11), 表现在NI复合词中, 就是状中式N + V >V(词法语序)和动宾式V + N >V(句法语序)。
上古汉语中的NI复合词很少, 依程湘清(1992a)对《尚书>、《诗经》、《论语》和《韩非子》 的考察和统计, 所能发现的NI复合词仅有:“稽首”(动宾式)和“自杀, 燕居, 草创, 枝(肢)解”(状中 式)。此时, 动宾式NI复合词大多是名词性的(即V + N >N), 多为官名, 如“执事、将军、司南”等。
2. 中古汉语中的NI复合词
东汉时期, 汉语中的NI复合词数量有了明显增加。此时动宾式NI复合词的词义扩大到了一般 动词, 不再限于专名;状中式NI复合词内部的动名语素之间语义关系更加多样化。以《论衡》12) 和《<周礼>郑注》13)为考察对象, 其中的NI复合词有:
东汉时期的复合词数量大大增加, 虽然词法/句法语序构词已占绝对优势, 但此时的NI复合词 “尚限于不及物动词”“几乎都不带宾语”14)(程湘清1992b)。但到了南北朝时期, 出现了一些Ⅱ类 NI复合词的用法, 以《世说新语》、《洛阳伽蓝记》等文献为例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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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4) 朕睹此心寒, 远投江表, 泣请梁朝, 誓在复耻。风行建业, 电赴三川。《洛阳伽蓝记・永宁寺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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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5) 明府德履冲素, 留心山水, 民是以被褐负杖,忘其疲病。《南齐书・高逸传・沈驎士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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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6) 寄语后生子,作乐当及春。《代少年时至衰老行》(南朝宋・鲍照)
3. 近代汉语中的NI复合词
唐宋时期, Ⅱ类功能的NI复合词的数量有所增加, 被提升的宾语以处所(如例7)和对象(如例 8,9)为主, 也出现了提升主语的例句(如例10,11,12)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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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7) 不乘宝马轻车, 遂乃步行途路。《维摩诘经讲经文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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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8) 固(故)请仙哲, 占相斯人。《八相变》(“占相”意为“看面相”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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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9) 元昊望见, 遽诘献策戎人曰:“尔言无井, 今乃有泥以护草积何也?”即斩戎人而解去。 《东轩笔录・卷八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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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10) 若悟永不受沉轮(沦), 真(直)须在意行忠孝。《维摩诘经讲经文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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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11) 顷因暇日,属意艺林。(《北史・常爽传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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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12) 俄有军候至曰:“宣徽传语诸官, 请过关吃饭。”《东轩笔录・卷四》
值得一提的是, 此时还出现了Ⅳ类功能的NI复合词, 但数量很少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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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13) 朝廷起狱於秀州, 既而惠卿罢参知政事, 以本官知毫州, 升卿和州监酒税, 温卿勒停, 张若 济除名编管, 缘此党人降黜者纷纷矣。《东轩笔录・卷五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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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14) 军中鼓噪央击, 贼大溃, 斩首三千级。《东轩笔录・卷二》
明代中后期, Ⅰ类功能的NI复合词的种类已经和现代汉语十分接近, 名动语素间的语义关系 非常完备, 以《西游记》和《金瓶梅》为例, 如:
汉语Ⅰ类 动宾式NI: |
受事:待客, 持家, 得势, 传令, 赔礼, 上任, 投宿, 发誓, 施事:动身, 学舌, 变心, 出头, 留心, 留神, 担心, 断气 原因、目的:报喜, 避暑, 避难, 逃生, 救火 工具、方式:插嘴, 拌嘴, 散步, 处所:登基, 拜堂, 还乡, 出家, 当空 |
汉语Ⅰ类 状中式NI: |
自缢, 自尽, 光顾, 云游, 酬谢, 资助, 面见, 目击, 恩养 |
Ⅱ类功能的NI复合词使用日趋广泛, 尤其“NV/VN+O”的结构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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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15) 贤弟, 汝等未受天箓, 不得面见玉帝。《西游记・第六回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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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16) 高老见这等去邪归正, 更十分喜悦。遂命家僮安排筵宴, 酬谢唐僧。《西游记・第十九回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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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17) 韩伙计, 你还把你女儿这礼钱收去, 也是你两口儿恩养孩儿一场。《金瓶梅・第三十八回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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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18) 贫道云游四方, 风餐露宿, 要这财何用?决不敢受。(《金瓶梅・第二十九回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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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19) (魏)忠贤迁怒(刘)克敬, 谪发凤阳, 缢杀之。《明史・阉党传・刘志选》
动宾式NI复合词后再带宾语,就加快了它与纯动词趋同的进程,从而产生了一些纯动词的语法 特征, 例如后带“着”、“了”等体标记:
程娟(1992)发现, 在《金瓶梅》中, 动宾式复音词绝大部分是以词的形式出现, 以离合形式出 现的词仅占很小的一部分。然而, 后代汉语中的离合词的比例大大增加, 据董秀芳(2011)统计, 现 代汉语中65%以上的动宾式是词汇化程度较低的所谓“离合词”。
4. NI复合词在汉语不同历史时期的功能特点
以下我们总结了NI复合词的各种功能在汉语不同历史时期的特点:
Ⅳ. NI复合词的“整体性”和汉语中的“离合性”
汉语合成复合词兼有词法和句法语序, 尤其由句法语序所构成的双音节合成复合词相当于 “以词的形式出现的句子”(何元建, 王玲玲2005), 这就造成有些复合词内部结构的整合程度不同, 很多NI(特别当N是非常规宾语时)具有离合性:合则为一个词, 离则为保持着语义和结构上密切 联系的两个词, 形成了一种特殊的、介于词和短语之间的形式, 具有一定的扩展能力, 即“离合 词”。
Mardirussian(1975), Mithun(1984)认为, NI中的名词性语素N不能受复数标记、形容词和限定 词的修饰。Mithun(1984)还认为, NI的动名语素之间无法插入时态助词, 这些助词只能出现在复 合词之外。然而, 汉语有些NI复合词由于具有“离合性”, 并没有这些约束。
不过, 不同NI复合词的扩展能力也不同:有些可以自由扩展, 有些只能有限扩展, 有些则不能 扩展。常见的扩展方式有如下几种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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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 在动名语素之间插入时态助词最常见, 几乎所有具有离合性的动宾式NI都可以插入“着/了/ 过”, 如“化着妆”“吃了亏”“打过架”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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② 用数量或时量补语扩展, 如“见了一次面”“聊了一会儿天”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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③ 插入趋向补语“上”“下(来)”“出(来)”“起(来)”, 如“抽上了烟”“放下心来”“标出价来”“发起火 来”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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④ 用定语扩展, 包括数量词、人称代词、形容词、“什么”等, 如“操了一辈子心”、“沾他的 光”“尽全力”“分什么手”。
“离合词”普遍被认为属于词汇范畴, 这是因为“离合词”的扩展是为了表达需要而做出的临时 变通, 是变式与特例。不扩展才是其原式和常例(吕叔湘1979;王春杨2008;赵淑华, 张宝林 1996)。而且, 带上宾语后的离合词(即“VN + O”)无法扩展。
总之, 汉语中很多动宾式NI具有离合性, 可以临时改变其形态, 兼有词和短语的特点, 不完全 符合前人从语言类型学上对NI普遍特征的描述。“离合性”是汉语NI最突出的特点之一。
Ⅴ. 结论
金立鑫(2019)指出:“语言学研究的对象是整个人类语言, 如果我们的研究样本仅仅局限于某 一种语言而不去参照其他语言, 尤其是不参照已有的经过大量跨语言比较研究得出的普遍共性, 只埋头于一种语言的研究传统, 这种研究很可能将研究者引入死胡同。”本文按照这一思想, 扩 大了汉语动名复合动词的研究视野, 探讨了这类复合词的共时类型和历时路径, 并展示了汉语动 名复合动词的内部语义类别, 以及在普遍特征之外的“离合性”特征。
“离合性”特征源于汉语部分复合词是由句法规则生成的, 这些复合词只是因为具备双音节模 式才经过历时演变发展成词, 因此兼有词和短语的特点。复合词的“离合性”特征造成了它们在动 名顺序、名词性成分的论元语义、能否在动名语素间插入扩展成分等方面的特殊性。对居于词 法和句法中间地带的复合词的形式、意义和历时演化的关注, 无论是对更多地发现现代汉语语 法的个性, 还是对对外汉语教学, 都是有意义的探索。